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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
志
父亲教我挖半夏
文/涓子
七八十年代长在农村的孩子，没有不知道半夏的，几乎每一个人的童年，都有一段半夏浸泡的时光。
我喜欢半夏是从它的名字开始的，半夏，半夏，念半夏，一片葱茏的盛夏就在眼前荡漾开来，一种格外清爽的美。
仲夏时节，放暑假了，麦子也黄了。当父辈们讨论麦子收成好坏时，刚刚从学校樊笼里挣脱出来小伙伴们也开始对那圆溜溜白皙皙的小半夏开始了火热的算计，从挖半夏到卖半夏再到漂亮的衣服玩具、心爱的书本以及最奢侈的食物，那眉飞色舞的样子馋得我和弟弟也跃跃欲试，它巨大的经济诱惑，成为我们起早贪黑暴晒在三伏天里最充足的理由。
小时候，我家虽不很富足，但不缺吃少穿。并不像别家的小伙伴那样，挖半夏卖钱是他们最迫切的需要，大多都是为生计和补贴家用，很多孩子的半夏钱都是要用来换学费和化肥，或者油盐钱的，自己一分钱都落不下，全由父母使用在生活上了。我和弟弟从来不为这些事儿担忧，我们挖半夏，纯粹就是凑热闹，和我们年纪一样大的孩子都去挖半夏了，几乎每家的院子、廊檐或者屋顶都晾晒着白花花珍珠般的半夏，耀眼又好看，不时引起路人一阵阵夸赞。尤其诱人的是，一斤半夏能卖十几块甚至二十几块钱，隔壁的小红不但攒足了学费，还买了一身好衣服。那种被夸赞的感觉和自己挣钱买东西的喜悦，太有成就感了！
父亲起初是不愿意我们去的，说三伏天很热，晒的黑突突的，又很劳累，又担心遇上蛇什么的。后来，父终于拗不过我们死缠硬磨，勉强答应了我们，但是只能跟割麦的大人在自己地里挖，不许和小伙伴去野外到处跑，我们当然一口应允。
挖半夏的工具当然是镢头了。家里的镢头都是他和母亲用的，大且粗重，父亲怕我们扛着费劲，举得胳膊疼。那天割麦回来，父亲中午没有歇息，从后院找来两根又滑又细的柳木，给我和弟弟每人做了一把小镢头。其实，我的小伙伴们都是扛着父母用的粗笨大镢头，压得小身躯歪歪斜斜。几乎没有哪个父母，专门给孩子制作小镢头的。后来，这两把小镢头，不知惹来小伙伴多少羡慕的目光，伙伴们为了使唤一下我们的小镢头，经常拿好吃的来贿赂我们呢！
那个夏天，我和弟弟扛着浸满父爱的轻巧的小镢头，像出征的士兵一样，骄傲地出发了。起初我们很听话地跟着父亲母亲爷爷叔叔他们在自家的麦地里挖半夏。他们割麦，割出葱绿的半夏秧苗就唤我们，我和弟弟一哄而上地抢着抡镢头。
半夏生长在北方，长庄稼的地里几乎都有半夏。它生得通体嫩绿，碧玉雕琢似的煞是好看，翠绿的墨绿嫩绿的三角叶，比三叶草尖而宽，像车前子的叶子，但挺拔，薄嫩，色泽水绿，修长水嫩的茎秆顶着三片好看又水灵的宽叶子，嫩生生地站在杂草和麦秆丛中显得鹤立鸡群。它像一个矜持的小家碧玉一般，理所当然地被结实的麦秆遮蔽护佑着，不晒太阳免却风雨，每当父亲拿镰刀尖拨开麦秆看见她俊俏的模样时，我就心生赞叹和喜欢，由衷地生出莫名的敬畏来。
半夏大都在六七月里成熟，秋后八九月也是有，父亲说仲夏的半夏药性是最好的，也最能卖个好价钱。半夏的果实和花生一样长在地下，形状以圆形或椭圆见多，麦地、玉米地、洋芋地都有，但凡有半夏的地方，杂草也偏不多，有时候绿莹莹的一大片，或者一整团，大多时候都是独独一枝俏立着，似乎有意把自己独立出来，骄傲地伸展着碧绿的叶子和水嫩的腰身，又像一个矜持的公子哥，在清风下微微摆动，昭示着和蒿草截然不同的资质。
父辈们割麦时，总是很小心地留意着半夏苗，一旦发现，就用镰尖轻轻拨开麦秆，小心里绕着它割出一块空地来，好让我们姐弟完整地占据。
我们俩跟在大人的屁股后，一路大呼小叫，半夏苗多的时候，我俩就开始抢占，用各种各样的记号标出自己霸占的半夏苗，苗下放一个土疙瘩，抓一把叶草，或者干脆拿草帽盖着。弟弟比我更能抢，干脆拿镢头勾一个圈，我们时常因为抢的多少和苗的大小而气恼吵架甚至大打出手。为解决这个问题，父亲给我们分了工。我跟着爷爷、父亲，弟弟跟着母亲和三叔，跟着他们的镰刀寻半夏，当然还要在挖半夏的间隙，分别承担一些劳动。
挖半夏可是要有技术的。当教师的父亲总是诸事很讲技巧，他教我们要离半夏苗约五六寸的地方下镢头，不能紧挨着半夏苗挖，这样挖出来的半夏不会烂，否则，要么把根挖断，要么就会把半夏颗颗挖烂，挖烂的半夏卖的时候要佘价的。父亲教我们从侧面下镢头，最好连续挖两镢头，后再换位置，这样就会确保半夏完好无损。有时，发现了大棵苗的半夏，他就会放下镰刀，先给我们示范，然后教我们一个一个挖，在一边不时指导着，很是严谨的样子，俨然像是在做练习题。一边割麦的母亲开始不断埋怨他，太阳这样毒，麦子都掉光了，地上红苍苍的一大片，还跟着孩子瞎胡闹。父亲却给她晓之以理：你不懂，必须让他们懂得认真做好一件事的重要性，这比一年的收成重要多了！趁着他们争论的间隙，我们扮着鬼脸赶紧扛着镢头开溜了，但多少年以后，父亲的这段话却牢牢刻在我们的脑海，一直指导我们做事做人。
父亲分派给我们的另一项劳动便是摞麦件子，即把散麦捆成的小捆摞地埂边，方便回家时装车。我们把他们捆好的麦件子一倒一顺地码在地埂边，再用四个麦件搭一个凉棚，坐在里面乘凉喝水，玩蚂蚱，打盹儿。等到他们割出许多半夏时，就开始喊我们，我们一骨碌爬起来，扛起镢头就去争抢，早把之前定的规矩抛在脑后了。半夏苗一般长在麦地的中间，父亲说它们是善于战斗的地下党，会隐蔽。爷爷说半夏很挑剔，专门选地肥处落户。娟娃，这里有一棵？三爸喊着我，我赶忙跑过去；丑子，这里有一棵，爷爷唤着弟弟。我们两个时常因为争抢半夏而拌嘴，甚至埋怨大人分配不均。一旦遇到一颗硕大叶子的半夏，知道一定是大颗颗的上等货，就开始挣得面红耳赤。父亲就过来调节说，大的苗你们不会挖，谁也不给充公就是。他或者三爸亲自开挖，有的半夏根深蒂固，要把地掏一个大坑，才能掏出来一颗指头大的颗粒，有时候中间还缀着几颗“二样子”呢，我们管半夏茎杆上派生的小半夏叫“二样子”或“半夏儿子”，每每遇到这样的“大家伙”，我们都会惊呼着主动让贤。回家时，父亲会把充公的大半夏平分给我和弟弟，笑着给我们讲“平均分配”的原则。
三伏天，父辈们在地里挥汗如雨地挥舞镰刀，顷刻间麦子哗啦啦割倒一大片。他们从不午休，更不怕热，天不亮起床，月亮升起时回家。我们跟着父辈们也天天如此，一边挖半夏，一边在地里撒欢，不怕晒也不怕累，有的只是满心的欢喜。
终于，我和弟弟在父亲一遍又一遍的指导和训斥中，学会了挖半夏，乐此不疲地收获着劳动的快乐。后来，觉得跟着做教师的父亲挖半夏很是拘束，就想办法逃离父亲挑剔的视线，跟在爷爷，三爸，母亲身后，一会听爷爷讲古今，一会听三爸唱山歌，很是惬意。等自家麦子割完，我们就扛着小镢头，约小伙伴们到处漫山遍野地去寻半夏了。
傍晚时分，暮色低垂。天边寥落疏散着几颗星辰，浅蓝色的天幕下，我们惬意地走在扬尘的乡间小路上，扛着镢头拎着鼓鼓的布袋子，一颗颗圆乎乎的小半夏，拥挤着被我们兴奋地带回家。若是挖得多的一回，就故意将袋子系在镢头把上，让它在眼前晃悠，碰上的大叔大伯一见，自然会送出许多夸赞的话。这时，心里别提有多舒服了！
涓子，原名邢娟娟，甘肃天水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协会员。在全国各类报刊发表文章多篇，著有散文集《樱花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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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尘若木
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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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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